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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80章、金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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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80章、金籠

◎逗鳥兒都同一般的紈絝不同。◎

翌日天還未亮,房門就被人敲響。

姜負雪起身時宴音還在枕臂睡著,他輕手輕腳地起身,將她的手塞進被中去才離開了。

關門聲一響,宴音徐緩地睜開了眼睛,她心裏有直覺,是霍南疏有消息了。

一想到這個,就如何也睡不著了。

直等到了晌午,丫鬟在一旁侍奉著,宴音悠閑地做女工,那香囊已經繡完扔在了繡筐裏,她又另裁了布片做別的。

姜負雪進來時就看到這樣自暇自逸的宴音,眉間的沈郁也不禁散了大半。

“女紅倒是進步了。”姜負雪撈起她,又去拿過香囊細看,丫鬟安靜退了出去。

宴音仍專註著手裏的活計,眼也不擡地問:“可以出門了嗎?”

他將腰間已是舊色的香囊拿下換了新的,面上浮現愉悅,揉著她的肩膀說道:“走吧,梨昔園今夜有一出精彩的《盜禦馬》,咱們先回鹿岑書院看完再去。”

外頭寒風侵肌,剝落院中樹木了枝葉,姜負雪給宴音圍上一件大氅,才拉著她的手上了馬車。

鹿岑依舊是那間鹿岑,崢嶸軒峻,但宣武帝剛剛駕崩不過半月新帝又遭弒殺,學子們守著國喪,書院除了門房和後院居住的夫子,再沒有別人了。

太師輕裝簡從來的突然,門房小跑來迎,又想去告知學士知院,但被姜負雪擡手阻了,只說是看看舊日所讀的書院,不用興師動眾。

門房連忙應是,將大門敞開迎了人進去。如今新登基的是七皇子,同樣是由姜負雪一手扶植上位的,只是和剛去的文賢帝不同,這是個不成器的紈絝皇子,自來風評不佳,九歲年紀上念不通《三字經》,誰都知道他不過是姜太師的一個傀儡罷了。

姜負雪如今造訪書院,重要程度自是比皇帝親臨還要大的,偏他不讓人跟著,只是牽著久不露面的姜夫人將書院中且走且看。

那夫人圍著大氅,發上裝飾倒是素凈,靛藍的織金綢帶纏在發髻上,清雅脫俗,站在挺拔如修竹,面如冠玉的姜太師身旁,讓人驚嘆好一對璧人。

宴音一眼都未遞給身後的姜負雪,自顧自地走去了女子的書舍,梅舍依舊是那間梅舍,她卻沒有停下步子,反而去了一處檐廊下。

“那時我剛作弄完蔣秋涵,又畫不好殘荷,夫子氣惱了,讓我在這屋檐下罰站了好久。”到了書院,這是她開口說的第一句話。

那天她就站在這裏,踮腳透過花窗去和剛被夫子訓斥的阿聲搭話。

聽到這有些耳熟的名字,姜負雪自然也記起來了。

那天被宴音作弄得蔣英涵喊了他的名字,然後他就莫名想到了,他想象著宴音做壞事後得逞的笑,唇角含了些溫柔。

她自來就不是守規矩的女子,敢愛敢恨,拿得起放得下,若到了江湖中,大概也是一代女俠。

宴音繼續往深處走,姜負雪愛著曠靜安寧的氣氛,也不打破,只在風大時替她別好頰側的亂發。

再入目是一間書樓,也是當初重遇太子梁意的地方。

繞過書樓時,她不禁回頭看了一眼二樓,那扇窗戶緊閉著,可從上面落下來掉到少年懷裏的情景歷歷在目。

呼嘯的風聲掩住了她低聲的嘆息,姜負雪沒有聽見。

往右穿廊而去,是男弟子們午歇的屋舍,宴音偏不走正途,擁著大氅沿著院墻根摸了過去

等姜負雪跟上,就瞧見她在離自己屋舍不遠處的窗後蹲著,仰頭呆望著墻頭,他不由得失笑。

她來給自己送香囊約他中秋燈會相見時,想來就是從這悄悄摸到他的窗戶裏的,偏被霜敗丟了,害自己大半夜的奔回書院去翻找廢紙筐。

即便是有點狼狽,但想起來仍是讓人會心一笑。

姜負雪替她擋住刺眼的陽光,跟著蹲下抱住她,嘆道:“真是個小呆子。”

她到底是懷念從前的時光的吧,那是不是對他也仍存著愛意呢,只是前世的真相讓她矛盾了。

這個念頭的出現讓他心裏泛出了希望,他們一定還有好好過一輩子的可能。

宴音的下巴磕在他肩頭,眼睛被陽光刺得落下了眼淚來。

“這是我家夫人,成親後一直不曾帶來給老師見見,是學生的罪過。”

最後是姜負雪將她扶了起來,帶著宴音去拜訪了他的先生陳夫子。

“冬日難行,阿雪能來看我就是有心了。”陳夫子說道。

“學生慚愧。”

他須發皆白,可見年紀很大了,如今揣手盤坐在書案後,像佇立的一塊石碑。姜負雪是他的愛徒,得他全部心血去教授,但如今外頭的傳聞入耳,陳夫子心裏難免不泛起憂慮來。

“大靖如今風雨飄搖,叛黨又不知逃到了何處,”他白眉揚起,渾濁的眼裏都是疑問,“阿雪,你這般出頭,奔著的可不想大靖的萬世基業啊。”

姜負雪早料到這次拜訪會被問話,他袖底牽著宴音,溫聲回話:“已不是不進則退的位置了,而是不進則死的位置,萬請老師體諒。”

而宴音只安靜聽著,“叛黨再逃”幾字入耳,她眼睫輕動,之後再無反應,瞧著就是一尊塑像。

師生二人就著政事該掌在國君手中辯了一通,終究是誰也沒讓一步,如今也只有陳先生敢同當朝太師爭執,最後老先生氣得也不留他晚飯了。

姜負雪倒是神色松快,牽著夫人走出了鹿岑書院,待坐回馬車時他才想起沒有去男子書院那邊的大門看看。

然而宴音憊懶無言,姜負雪便沒有出聲提起,但心裏不免微微遺憾。

梨昔園裏夜戲方開,對著戲臺子的二樓的一整層清理一空,只有居中用幾扇山水分屏圍出了個雅間。

茶水果點都是她在梨昔園裏愛點的,一壺花茶從壺嘴處冒出裊裊熱氣,臺下好戲才剛剛開場。臺上演到“坐寨”這一折戲,她單手撐著雪白的臉,皓腕上套戴的各色鐲子滑落到小臂上。

宴音不時眨一下眼睛,看得專心,霍南疏便直看她,這折戲比多情的《長生殿》《牡丹亭》要熱鬧不少,她不似從前為戲中人抹淚,偶爾會笑一下。

如今二人沒有了屏風相隔,姜負雪同她挨得很近,一見她笑,心裏也不住笑起來,這糟糕的日子因她竟品出了幾分甜蜜來,果然宴音才是他的糖。

他餵了一顆果脯入口,說道:“若是喜歡以後也常來,聽些《大鬧天宮》《虎囊彈》一類的熱鬧戲。”

可就這一句,宴音唇角的笑落了下來,杏眼朝姜負雪看來,裏邊是渾然的冰冷:“提著個鳥籠子帶我出來?姜太師不愧是個人物,逗鳥兒都同一般的紈絝不同。”

一句話,熱鬧的唱詞自耳邊遠去,戲臺和二樓之間拉開了無限長的距離,這邊的氣氛冷凝成了真正的嚴冬。

姜負雪心頭一窒,鳳目與她相接,才緩慢說道:“阿音,我們好好過日子,便不會有那些事。”

“好好過日子,”她木然重覆,也不知是嘲笑還是陳述,又瞧見他腰間的香囊,“你是憑什麽以為我能和殺我的兇手好好過日子的?”

“今日不是很好嗎,我們回了書院,你也懷念以前的對不對?”他語氣有些急切,帶著少年人的魯莽。

太想確認宴音對他還有情,姜負雪丟了從容冷靜。

“很好,你從哪裏覺得我很好?”宴音站起了身,慢步繞到他的身後,“香囊,梨昔園,還是鹿岑書院?”

“你覺得做這些是在關心你?但其實我根本不在乎,我連刻意逃避都不會,香囊不過是我打發時間的玩意,你愛揀便揀,我不愛更不恨你,只是不在乎你。”

她說這話時,輕俯靠在了姜負雪的肩頭,務求他能聽得清楚。

端坐的當朝太師身子僵同死木,竭力忽視這剖心的痛意,壓低了眉由她繼續說下去。

“馬上要去籠子裏過活了,才想著要出來走一趟,謝謝你帶我回鹿岑,讓我懷念起和阿聲在書院裏的時光……”

她聲音溫柔輕快,帶著少女的眷戀,卻不是對他。

“回去吧。”

他最後這句耗費了許多的力氣,像是懇求。

姜負雪沒有上馬車同宴音一起回姜府,他至此就消失了。

面前是悠長而陰暗的臺階,兩側的火把在燎著墻壁,霜敗的傷已經好了,漠然地對宴音說道:“走吧。”

她沈默地提起衣裙下了臺階,暗道的盡頭是個密室。

僅有一線天光,純金鑄造的籠子龐大而華貴,占了大半的空間,裏面是鋪了狐裘的床榻,再無其他。

姜負雪真的如他所言,造了個鳥籠子將她關了起來,宴音覺得好笑,又牽不起唇角。

金鑄的門打開又合上,宴音扶著籠條問道:“你還是負責看著我嗎?”

走到臺階邊的霜敗回頭看她,籠中女子素衣披發,不染纖塵。

主子沒有想錯,金籠狐裘十分配她,這人合該被永生永世鎖在這裏邊。他點了點頭便走了。

之後每日的飯食都是霜敗送來的,宴音吃得不多,偏話又多了起來,好像姜負雪不在,她身上的生人氣就回來了。

“你祖籍哪裏的?”

“不說就讓我來猜一猜,川渝,抑或是浙東?”

“今日外面下雪了嗎?”

她抓著霜敗送飯的一點點時間,爭取著能多說點話,沒有回應也要說。

霜敗有些不明白她,這朵素凈的白玉曇為何在不見天光的地底下反而活得更好了。

“姜負雪怎麽還不好見我,他是娶新夫人了嗎?”

他下意識替主子辯白:“沒有,主子只是有事絆住了。”

“你終於說話啦!”她笑著,那束天光打輕動的烏發上,白衣脫俗,似要羽化,“他被什麽事絆住了?”

霜敗又是沈默。

“說說嘛,我又不能做什麽,你坐近些,我聽不清你咕噥的那幾聲。”宴音又像在梓州時那樣對他頤指氣使。

霜敗皺眉走近了幾步,惡聲說:“主子去絞殺你的舊情郎了,不日就回。”

他是暗衛,主子沒吩咐的事,他是不該說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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